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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搶青”之禍
內行人都知道這句諺語:“三月茵陳四月蒿,五月砍來當柴燒。”藥王孫思邈更在一千多年前直接指出,不按時節採摘的中藥材,有名無實,跟爛木頭沒有什麼兩樣。
駱詩文說,中藥市場放開以後,藥材變成了“農副產品”,沒多少人再指導農民種藥了。現在種藥主要靠價格調節,哪個上漲種哪個,哪種方法長得最大最快就用哪種。為了儘早上市,藥農採收的天麻裏面都是癟的。桔梗生長兩三年才能達標,現在人工種植一年就可以了。
杜仲等皮類藥材,過去選擇的標準是皮必須有0.3釐米厚,樹齡一般10-15年,折斷後杜仲絲拉都拉不動,那才有效。現在不管年限,也不管加工、研炒了,當年種的都拿來用,都是薄皮和枝皮的,也根本沒有絲,療效相差極大。黃芩五寸長才能用,現在才長到一寸長就被挖出來了。甘草、大黃三年以上的才能達標,可農民一旦遇到價好的年份,就會提前採收。
還有藥用價值極高的遼五味子,本應到10月才能採收,已經提前3個月遭受了搶青之禍,采回來的青果還要噴上藥水焐紅,而真正自然成熟的五味子則無處尋覓。
中藥也有“三聚氰胺”
藥材採集之後,最基本的工作是除去泥沙和混雜物。然而目前市場上的藥材,茵陳、蒲公英、菟絲子等所含泥沙重量幾乎占20%以上。丹皮不刮皮抽心,白芍不去老根,板藍根不去根頭部,桃仁、杏仁不去皮,酸棗仁大量含殼,麥冬、蓮子不去心……
飲片切法不同,藥效也不同。板藍根薄片的浸出物還原糖含量明顯高於斜片、厚片。但現在藥工怕切到手,隨意把藥片薄片改厚片,厚片改塊狀。片薄如飛的天麻,只能停留在老藥工的記憶中了。
既然在加工修治上竭盡全力偷工減料,功夫都花到哪里去了?——“面子工程”,俗稱“打磺”。既為了飲片色澤好看,延長保質期,又能讓黴變藥材煥然一新。
打磺本來是傳統的熏制方法,目前的問題是反復打磺,造成硫超標。更有甚者是直接將硫黃粉灑在藥材上面,注重養生的老百姓叫苦不迭,從我國進口藥材的韓國商家也是頗為頭痛。為了獲得二氧化硫不超標的白芷,他們只能每年從中國直接進口新鮮白芷自己加工。
當今中國,已經被戲稱為“化學大國”,中藥商在這方面的“追求”更是孜孜不倦。近年來為了讓藥材更好看,除了打磺,還增加了用雙氧水浸泡天麻漂白,用氧化鐵水洗丹參染色,拿洗衣粉搓掉黴斑……
一言難盡話炮製
很多人都聽說過何首烏能治少白頭,但為此鬧肚子的也比比皆是。
原來生首烏中含有一種蒽醌衍生物,能滑腸致瀉。必須經過炮製,讓蒽醌衍生物水解成無瀉下作用,降低毒性,才可以正常行使烏須黑髮的功效。
紅頂商人胡雪岩開設的胡慶餘堂,收藏著一套國家一級文物——金鏟銀鍋。紫雪散祖傳最後一道工序,就是放入白銀缽內,用黃金鏟攪拌煎熬。
很多人以為這不過是藥店的噱頭,後來經過化驗證實,白銀含有硝酸銀、弱蛋白銀,對人體黏膜有抗菌消炎作用:金箔則具有鎮驚、安神功效。
“中藥加工炮製,一是減毒性,二是增加療效,三是改變歸經。”駱詩文告訴記者:“半夏有毒,臨床大都經炮製後使用,分為法半夏、薑半夏、童子尿半夏。用鹽鹵、生石灰炮製的法半夏,用於健胃。童子尿半夏,主治跌打損傷、胃裏咳血。薑半夏則是治療婦女妊娠反應。而生半夏則是催吐的。”
但據駱詩文觀察,現在的藥廠和醫院,雖然有炮製標準,但都鎖在櫃子裏,好多都是不炮製,或者炮製不到家。即使某些著名的大藥店也存在此類現象。“炮製首烏傳統用黑豆煮,藥材商代以鍋底灰,甚至用墨汁染色。白術就是往鍋裏一倒,根本不翻炒,上面是白的,中間是黃的,下麵的則是焦黑的。”
炮製不得法,輕則減效,重則害命。一名具有40年臨床經驗的中藥師發現,炮製用醋如果用工業醋酸或食用醋酸配製的食醋,都有一定的毒性,能引起30%左右的小鼠死亡,而使用發酵米醋則無此不良反應。馬兜鈴則鬧出過腎病風波,一時老鼠過街人人喊打。主要原因就是國外為了減肥,把馬兜鈴直接當茶飲,而不知道我們藥典規定馬兜鈴要用蜂蜜炮炙解毒。
一位醫生告訴記者,他們已經收治過多位因服用了炮製不到家的中藥材,而導致中毒的病人。更令人擔憂的是,雖然炮製技術乃是中藥的核心,但是後繼無人,很多飲片廠甚至雇傭了對中藥炮製一知半解的初中生、高中生來作業。
“現在善鑒別精炮製的中藥專家,全國只剩下兩位‘高徒’:83歲高齡的王孝濤和 85歲高齡的金世元,所有中藥炮製方面的專家加在一起,總共40多位。說句難聽的話,死一位少一位。”駱詩文說。
而一家馳名全國的老字型大小 ,由於老藥工總堅持老規矩,新領導不樂意了,退休時一個都沒留。有些人就這樣流失到深圳的外商合資藥店當技術指導,我國炮製技術面臨洩密之虞。
“王孝濤現在老得連門都出不去了,曾經想窮極畢生所學,為國家留下一本關於炮製方法的書,出版社問他要 20萬元,他向有關部門申請經費支持,沒想到一分錢都沒批,王老一怒之下罷筆不寫了。”
高價買“藥渣”
“我買西洋參的時候特別煩,有時候一泡就沒有味道了。”有位醫生氣憤地告訴記者,這類西洋參早已被萃取過有效成分。
駱詩文說,很多冬蟲夏草也已被提煉,藥材商將“藥渣”用啤酒浸泡,誤導消費者以為是真貨。沒有經過萃取的蟲草外觀飽滿、色黃而亮,現在市場上至少70%的冬蟲夏草 ,都被提取了有效成分,乾巴巴的,蟲體較硬,也沒有香菇一樣的香氣。
即使正規藥材市場,都充斥著以“藥渣”冒充的正品,這讓制藥廠也很頭疼。不買就得停產,買了藥品品質肯定有問題。權衡再三,最終還是經濟利益占了上風。
以下這些藥材都發現過“被萃取”現象:人參、西洋參、黨參、冬蟲夏草、黃連、黃柏、牡丹皮、首烏藤、金銀花、連翹、八角茴香、山茱萸、連翹、桔梗、淫羊藿、川貝、五味子、益母草、澤瀉、白術、雞血藤,柴胡、穿山甲、紫河車等。
如果說從前的中藥造假,還只是在等級上以次充好,如今則是花樣百出了。
駱詩文曾跑遍了全國17個中藥材市場,總結出來常見的造假手法有山肉萸摻進葡萄皮,黃芩中摻桑寄生,用塑膠做穿山甲甲片, 把樹枝包上毛皮包切成片冒充鹿茸,在海馬肚子裏灌玻璃膠,往蟲草上粘鉛粉……中成藥造假則更有隱蔽性。比如衡量萸肉的品質標準是熊果酸的含量,一些藥廠就往裏摻山楂,結果一樣達標,療效只有天知道了。
救救中藥,救救中醫
求醫問藥的人們經常感歎,找到合格的好中藥難,找到一位好中醫,就更難了。醫之用藥如用兵,須有良醫辨證施治、對症下藥、才能精確打擊。
但中國還有多少中醫專家呢?
“過去能被國家外派給其他國家領導人治療疾病的‘名師’已基本上沒有了,只有高徒這一稱謂,其中中醫有145人,計畫讓他們再帶上一批具有一定中醫水準的中年中醫,總數達到500人。”駱詩文談道。
凡是師傅帶徒弟的,基本上是學徒出身,沒有這種學歷,一律不能考執業醫師,也就無法行醫。僅有一條狹窄之門,允許七八十歲的帶五六十歲的,五六十歲的帶四五十歲的。如此以來,只有提高,沒有繼承。
“我在中醫藥局好幾年,問老中醫:‘你帶了幾個徒弟?’他說上面給安排的,又不是我自己帶徒弟。如果是我自己帶徒弟,肯定會像親生兒子一樣教他。現在我都七八十歲了,徒弟五六十歲,他都形成自己觀點了,能跟我學什麼?什麼也學不了!’中醫這不是等死嗎?前年我寫了調查文章,有領導批示我反映的問題很好,要允許中醫帶徒弟,可惜下到執行層面就不了了之。”
呂柄奎被譽為中醫泰斗,他的兒子呂嘉戈告訴記者:“從中醫人數上的變化,就能說明問題。西醫人數,從1950年到2004年,增長了70多倍,達157萬人。而中醫從1950年的27萬-30萬人,達到2004年的27萬人,實現了零增長!況且這27萬人和55年前的那27萬人,醫療水準無法相比。”
自從清末太醫院被廢止,中醫藥就開始走上了不被重視之路,經過“現代化”的洗禮,如今更是日漸風雨飄搖。
“中藥現代化沒錯,只是我們的路走錯了!”著名專家張吉林認為:“中藥要走自己的現代化之路,而不是全盤西藥化。”
一位藥工批評說:“現在該研究的不研究。比如傳統硫黃薰蒸加工方式有不足的一面,但農民收的鮮藥不處理無法賣出,怎麼解決?沒有人管。”
歐盟藥典委員會草藥專家組組長格哈德·弗蘭茲,數年來研究中草藥。今年7月,在世界中聯中藥分析專業委員會第二屆學術年會上,他表示“西方的植物藥偏重於對已知化學成分的研究;而中草藥則是基於對‘陰陽’理論的研究。中藥是在長期的臨床實踐中過來的,西藥則是純粹的化合物。因此,我們在嘗試讓中藥和西藥達到統一,結合兩者的長處做一些整合工作。”
一位評論者提供了另一個思考角度:“目前西醫、中醫,西藥、中藥,誰更科學,以我們目前人類的認知能力,無法做出判斷。所以最關鍵的不是誰先壓倒誰,而是先保護,不要讓兩大體系中的一個先行消亡。”
“洋中藥”啟示錄
中醫藥在全世界愈來愈受到重視,但是這一切,都與中國無關。我國的貢獻,僅在於為日韓等國的漢方藥提供原材料。
1949年,大局已定,蘇共代表米高揚來到西柏坡。滹沱河畔,沒有什麼山珍海味,品嘗著汾酒和紅燒魚,堪稱美食家的米高揚讚不絕口。
毛澤東笑道:“我相信,一個中藥,一個中國菜,這將是中國對世界的兩大貢獻。”這番評價,他在1953年杭州劉莊賓館小憩時,又再次重提。
他不會想到,作為中草藥的發源地,今天中國大陸拿到的份額,只是世界草藥銷量的2%,日本則以90%的市場份額牢牢佔據第一把交椅。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則占5%-7%。曾獲得日本醫師會授予“最高功勳獎”的日本醫學權威大塚敬節,1980年去世前,曾叮囑弟子:“現在我們向中國學習中醫,10年後讓中國向我們學習。”不幸言中。
在日本,超市藥店中賣得最火的,莫過於漢方藥,甚至中國遊客來此都會大買特買,帶回去分贈親友。
一杯喝下去,不一會兒就舒服多了。現在已經好幾年過去,沒有再復發過。”一位在日本常年出差的中國工程師告訴記者。
漢方藥是在西元513年經朝鮮引入日本的,受寵1000多年。明治維新之後,漢方醫學遭到拋棄,又在幾年前再度重興。“中醫學概論”2006年成為日本醫生臨床考試內容之—,2008年又被納入日本醫生資格考試。
生產漢方藥的龍頭企業集中在津村等少數企業手裏,他們特意在深圳開辦一家涉足中藥飲片的藥業公司,高薪聘請從中國藥企退休的老藥工擔當技術指導,涉及人參、桂皮、柴胡等500餘種中藥材原料、中藥飲片。
日本漢方藥界,對飲片炮製技術的熱情不止於此。
據炮製泰斗王孝濤回憶,只要他被請去日本講學,對方總是不忘詢問飲片炮製的關鍵環節。但王老提出想去參觀一下他們的炮製技術,卻被斷然拒絕。
美國方面也不乏“臥底”。一位藥界人士告訴記者,幾年前美國人曾以旅行團的方式到山西運城來治療結核病,當地有一位老中醫有獨門絕技。他曾公開打擂臺:“你們哪家醫院說治不好,最後發了病危通知的,都可以送到我這裏。我保證一個月好轉,三個月出院。”而美國病人來此,正是為了拿到他那張治療結核病的方子。2008年,美國有關部門又撥款500萬元給北京協和醫院,委託該院幫其瞭解我國中藥材資源和開發利用情況。著名中醫學家鄧鐵濤老先生,則收了一位美國徒弟。
如今中國六七十歲的老中醫,到美國去就有可能享受“敞開綠卡”的特殊優待。
一位中醫學教授,在國內開不了藥店,更開不起醫院——他是老師 ,沒有辦法考執業醫師,沒有處方權。開醫院則必須有100平方米的地方,配上檢驗員、藥師,以及5名以上的醫生。63歲那年,他遠赴重洋。在美國,直接住在兒子家裏坐診。
為了給其他醫生也留點飯吃,他的規矩是一天只看30個病人。為了避免低劣藥材之禍,特意從香港進口藥材。一個月收入9萬多美元,交完稅還有6萬多。在美國,10萬美元就可以買一棟房了。“在美國開診所什麼都不要,但是就一條,每隔一天衛生部門會來檢查處方,他們想學東西。”
湖南中醫學院一位副教授陳勇,將自己在美國的考察,寫成了《美國市場中草藥的熱銷,對我國的中草藥研究的反思與建議》一文,這篇從大洋彼岸寄來的文章,正放在記者案頭。他在文中談道:“1994年美國已經通過一條法規,中草藥這樣的補充品,不經FDA批准,就可以直接進入美國市場,在有機食品專賣店銷售。看見美國有機食品專門店的貨架上擺滿了各種中草藥製劑,真是既高興,又慚愧,高興的是中草藥製劑在美國這麼受歡迎,中醫藥發展有望。慚愧的是在琳琅滿目的中草藥製劑中,沒有一種是中國製造的產品。”
今年4月份,陳勇的小外甥女被診斷為鼻內有炎症,西藥用抗生素。他女兒拒絕了,去有機食品專賣店買了一支德國生產的純中藥噴劑,一噴見效,清鼻涕立刻不流了。嬰兒使用尿不濕有一個副作用,就是很容易患尿布炎。將美國加州寶寶公司生產的一種純中藥軟膏抹上去,10分鐘內紅色炎症就會消失。
我國古方“六神丸”,日本拿去改造後,開發出“救心丹”,曾一度風靡全球,被譽為“救命神藥”,年銷售額1億多美元。日本老牌的漢方藥“正露丸”,也已經返銷中國。在向中國申請中藥專利的國家裏,以日本、韓國、美國、德國最熱衷。2006年底,葡萄牙國立波爾圖大學正式開設中醫專業,並招收了首批27名學生。來中國研讀自然科學的外國留學生中,學習中醫藥的人數位居第一。
中醫藥在全世界愈來愈受到重視,但是這一切,都與中國無關。我國的貢獻,僅在於為日韓等國的漢方藥提供原材料。
一位老中醫則告誡說:“我們的中醫藥界要自尊自愛,不能始終靠‘外力’來帶動。國外重視了一下,就急急忙忙去研究。國外沒什麼動靜了,立刻視老祖宗留下來的寶藏為敝屣。
老安按: 在海漂地, 老外從事中醫者不少, 竟有數百人之多, 這邊有數間中醫學院,都是英語教授, 教材大部份是來自"皇朝", 考試內容及標準亦是參考他們的, 楓葉其他省份一樣, 部份老外對中醫都是持非常尊重態度, 這邊的主流醫院也不反對中醫到醫院替某些病人臨床診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