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曲秋墳成絕唱,可憐七月落薇花”
小明星…不死的靈魂:薇花落後韻猶香
廣州
1942年一個時近初秋的夜晚,漿欄路重踏歌壇。在“添男茶樓”登台演出,(另有一說是在愛群大廈左近的先施公司天台音樂茶座,以前說較為踏實)。人頭攢動。這是小明星從香港回廣州後的第二場演出,她甫出現,全場就掌聲雷動。
小明星拖着孱弱的病體登台,看到有這麽多新老歌迷擁戴,她的心中充滿感激。但她絕沒有想到,她妙蔓的歌聲,不久將在這個時空點上戛然而止。小明星應觀眾
的熱烈要求接二連三地演唱,欲罷不能,她續唱“拿手”名曲《秋墳》時,已覺體力難支,唱到“鴛魂未歸芳草死。”時已臉色大變,緊接着唱“只有夜來風雨……”一韻未完,即猝然吐血倒地。送回家後,不日芳魂飄逝,一代曲伶就這樣湮滅於荒蕪蔓草中。
舊時,曲伶的性命輕於草芥,被後世記住的往往也只是幾段風流韻事,用作茶餘飯後的談資。而小明星短短的一生,給後世留下的,卻是傳承者和知音眾多的,一份珍貴藝壇遺產 ~“星腔”,這種“平喉聲腔”流派,如今已成 “粵曲”曲藝的棟梁支柱。它感情細膩、低回婉轉、纏綿悱惻、沁人肺腑的聲腔,在行腔運氣、咬字轉板、聲韻格調方面自成一家,受到當時和後世歌迷的一致追捧。
就是她辭世後幾十年,仍像接力棒那樣,傳人不斷,代代有人,長盛不衰;沒有時限,沒有界限,粵、桂、瓊、穗、港澳,乃至東南亞、南北美,可謂“星韻”裊裊,聲名昭著。據小明星自己說,她創立“星腔”的靈感竟然來自一首英文歌《BROKEN
VIOLIN》,她無意中聽到這首歌,音韻十分悠揚,就想如果將它運用到“粵曲”,必然給人煥然一新的感覺。於是她努力去實踐,壹腔壹調精雕細琢,終於創出使她名垂後世的“星腔”。
其實小明星因家貧沒有機會讀書,但是她對曲藝有着非常執著的追求,抓住一切機會提高自己的曲藝素養。她曾向“粵曲撰曲家”王心帆學習唐宋詩詞、古典文學,向音樂家梁以忠學習音律曲式,甚至連西洋唱片也不放過。
據說有一次她為了借鑒一個西洋唱片的低音旋律,在深夜散場後,回家邊放洗澡水邊聽,疲倦得在浴缸邊睡着,被缸里溢出的水沖醒,她干脆連衣服也不穿就到廳里繼續聽曲,直到天亮才找到那個低音旋律。俗話說勤能補拙,只上過幾天私塾的小明星竟贏得了“女文豪”、“大文豪”的美譽。
不論在舊時還是今日,一位年輕女藝人的相貌對她的成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,恐怕不是個有爭議的問題。小明星流傳下來的照片只有兩三張,並無驚艷姿色,只有用“文弱清淨”幾個字形容。坊間也有傳聞,小明星因為相貌平平而缺少浮滑少年的捧場追逐,屢屢遭到把頭(相當於今天經理)的排擠。不過,小明星憑着自己的天才歌喉和後天研磨,成為粵港澳三地文人雅士追捧的紅伶,足以讓人們忽略她是否有着傾城容顏。
她的恩師、和她互相愛慕卻失之交臂的著名“撰曲家”王心帆曾聲情並茂地寫過一篇《小明星鄧蔓薇傳略》,中間有這樣的詞句,足以讓我們宛如目睹她的芳容:“…高潔心情若雪中月下之梅花,愛淡妝,喜長眉,不論晨妝、午妝、晚妝,必盈盈含笑,對鏡拈眉筆細畫雙娥,與新月遠山鬥其妍淡也。薇明眸縴手,曠世無儔,婷婷裊裊,身長腰細,弱不勝衣,當其歌時,柔絲細絮,仿佛捧心西子,人又喻其為病態美人…。”雖單薄如同弱柳臨風,卻不被強風暴雨所折。
對於藝人來說,真不知是該用“戲如
人生”還是“人生如戲”來形容,戲與人生之間好像總有那麼一種冥冥中的關係,放不下戲劇裡的角色,更逃不掉戲外的命運。由于小明星的聲綫低徊纏綿,所以她唱 的曲子幾乎都是傷情離恨之作,詞曲極其哀婉悽涼,小明星又每每加以真情演繹,所以往往陷在詞曲的哀傷意境里拔不出來,一晚唱下來,自然心志悽惶。而她自己
的人生際遇竟和那些傷別離的悲歌如此之相像,傾心愛戀多位青年才俊,總逃不掉勞燕分飛的結局。
小明星戲裡戲外的淚流到了一處,心痛到了一處,最後鬱結傷肺,未唱完《秋墳》便在秋天築起了新墳,真真的令人扼腕痛惜。後世也有人感嘆小明星錯在對愛情太過用心與執著,本來可以嫁給權貴之家做妾,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,而小明星偏偏痴心愛戀能文會曲、與其相知相惜的窮書生,終致貧病孤寂而亡。然而,這才是小明星,那個心比天高、命如薄紙的小明星,也許沒有她的悲慘身世、悽涼
心路,也就沒有了那些如泣如訴、餘韻難絕的“星腔粵曲”。世上多了一位幸福的小女子,也就少了一位名垂後世的名伶,少了一派優秀珍貴的唱腔,到底哪樣更值得?如能選擇,作為女人,每一個都會選擇前者。所以,我們惟有用崇敬的心情,再好好閱讀一遍小明星的過往,再好好聽一遍流傳不衰的“星腔”,壹名弱質女子用一生的血淚交換的東西,尤其值得我們珍惜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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